台灣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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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宜說預備出這本小書,心裡驀然就會有:「它的簡體字面貌也就變了」這類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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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了什麼呢,一九九六年,我打開時報文化出版公司《漂泊在紅海洋》的種種異樣感,仍然會在,應該一直存在下去。原本我熟識的文字,豎排(王家衛導演認真問過我,大陸不能豎排嗎?為什麼?)和繁體字的樣子,卻不屬兩種文字、似曾相識的繁複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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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小說《繁花》的簡體字版裡,做過一種「繁簡體對照」實驗,小說中的舊書名目、書法、誦讀舊文、引章摘句,要求編輯排繁體字。上海舊時代的著名咖啡館,簡體字「文?复?」「巴塞?那」,要求用「文藝復興」「巴塞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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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聽從這種少見的要求,在整個過程中,我卻發覺了自身簡體字的「讀寫意識」多麼根深蒂固,小說初印後發現多有遺漏,二印做修訂,二印後發現遺漏,三印修訂,直至六印,仍然有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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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文嚼字》主編郝銘鑒先生曾對我這樣說:「你的《繁花》只用逗號和句號,而且用繁體字,是違反出版法的。」停頓一下他笑著說:「不過嘛……文學作品,是可以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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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等我打開印刻版的繁體字《繁花》,原本那些有意思的、或說小眾的「字體差異」特質,都已經被統一的繁體字完全淹沒了,沒有了,沒有可以改變的方案和方法(難道每一次都說明嗎),沒料到會這樣,繁體字也會出現一種難以挽回的、簡化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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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繁體字作者們,有沒有這樣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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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像我這樣的,請我的編輯小貓,將「文藝復興」「巴塞龍那」改換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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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喜歡這樣的開頭:「從前有個人……」「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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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固有的記憶提出的疑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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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為一個結構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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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不需說的,就該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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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或不知道——變動位置,為求更多更複雜的變化,替換原有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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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也在移行中,聲息、光和倒影,切斷的瞬間和停頓,一瞥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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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與想像,仍然是猶自瀰漫,難能擺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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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這種本能,有時真的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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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養的一條鯛魚有很多年了,渾身是紫色斑點,屬於單獨飼養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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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打開魚缸燈,牠就逐漸醒來,燈光驅除了牠的睡意,令牠重新自省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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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牠表現出恐懼或憤怒,一如特定時期人對環境保持的那種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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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給牠照鏡子,渾身的鱗片就現出深色的斑紋,有時衝撞魚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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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很多,也許
牠為往事不安,
覺得變化太大,
拒絕自己如此模樣,
或是碰見了一條陌生的魚。
牠在深夜的書桌旁悠游。我點煙的火光一閃,牠翻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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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靜宜,小貓,感謝設計師雅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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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謹白
2016-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