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跳痛的單親爸爸

作者序

　　當我產生寫這本書的念頭時，找了幾個比較親近的友人，告訴他們這個構想，遭到近乎一致的否定。我單純地想分享人生經歷，得到的卻是「這個世界比我悲慘的人太多」、「這樣的故事沒有人會看」、「打動不了幾個人」，被很多人潑冷水。世界上有很多角落存在著更令人動容的故事，卻不代表我想寫的故事就幫助不了這塊土地上的年輕人，或者更能幫助一些處境跟我類似的家庭。這樣否定我的論調，反倒更堅定了我非完成此書不可的決心，最近這五年我是靠被潑冷水活下的，感謝那些看扁這本書的朋友，因為有你們，我要寫書了。

　　人活著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我不知道。

　　我今年四十九歲，身為兩個孩子的單親父親超過十五年，就先用這個作為起點，來談談我的人生拔河。

　　父親過世十七年，１９９７�１２�１４，肝癌台北仁愛醫院，我隨侍在側痛哭流涕，在同一年我心愛的女兒出生，這時女兒八個月大，兒子剛滿二歲。

　　母親過世十三年，２００１�７�１３，大腸癌台北榮總，我隨侍在側痛哭流涕，這時女兒四歲，兒子五歲半。

　　離婚超過十五年，１９９９�９�１，台北大安戶政，我心痛在場，晚上獨自一人在自己房裡痛哭流涕，這時我三十四歲，是婚後第七年，從此獨自一人，帶著三歲半的兒子跟剛滿二歲，路還走不穩的女兒，面對一場毫無依靠的單親家庭冒險人生。

　　父母親皆從大陸逃難來台灣，沒有親戚，雙親過世後我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我有四個兄長，從來沒給過我一絲一毫的幫助，還被自家人跟朋友陷害為銀行的拒絕往來戶，從此工作不好找銀行不借錢，成了低收入戶。

　　自己正式的學歷是高中同等學歷，沒有一技之長，出社會一直是作業務工作。單親之後一人照顧年幼子女，剛開始僅靠之前工作的一點積蓄維生，也曾歷經工作起伏時好時壞，但反省時間越久生活也就越來越辛苦。

　　我是無殼蝸牛，四處奔波，為了安全與方便，盡可能的租離孩子唸書的學校近一點的地方。

　　沒有任何存款，在銀行的負債超過三百萬，超過二年沒能力繳健保費。

　　２０１０年領過一年台北市低收入戶補助，依我的條件當然可以繼續領，可是我選擇放棄。

　　體重從八十五公斤到現在五十九公斤，我的減肥完全是靠環境而不是靠藥物。

　　一隻女兒從大安公園撿回來的黑色流浪狗「黑寶」，已經養了六年半，身體還挺健康，能吃不少飼料，我個人的伙食費跟牠差不多，專挑便宜的東西消費，真的不知道我肚子裡裝了多少黑心食品。

　　最近六年裡搬了五次家，其中一年住在十坪的套房裡，有時一家三口帶著狗，有時女兒不在家回前妻家住，而我睡的空間只比棺材板大一寸左右無法翻身，直到現在頸椎偶而還會有些疼痛。

　　兒子能念書全靠獎學金，國中、高中各有兩年是成績優異免學費，還不時領取班上成績優異獎金。

　　兒子到今年兒子上大學前都是吃我準備的便當；女兒只要在家也是我準備便當，我算很會做家常菜，基本上都是為孩子做的，十五年的家庭煮夫怎麼可能不會做幾道菜。

　　其他的，諸如衣服破了自己補，馬桶髒了自己刷這種多如牛毛的小事就別提了。

　　２０１４�９�１５，兒子進入台大醫學院就讀，靠自己實力。

　　我主要的目的並不是要比較誰的人生悲慘，而是要在生命中跟自己的環境比賽拔河，看能不能做出戰勝逆境的事，這次是挑戰出書。

　　電影《志氣》我很喜歡，一場激烈的拔河比賽在繩索不同的兩邊展開，參賽的隊伍各挑選出相同的人數，各隊精銳盡出做殊死爭霸，展現出比賽前所有魔鬼訓練的成果，那種不畏寒暑蹂躪、不分日夜操練所流下的汗水與淚水，全為了比賽時拖動對手這兩公尺的距離，每個參賽的選手站在比賽的場地上，當哨音響起時，臉部肌肉因緊繃所呈現出的稜角會在一瞬間扭曲、抽搐，選手們瞪大著雙眼，表情的猙獰加上額頭爆出的青筋，緊咬著牙根，恨不得把對手給拖過來活剝生吞了，手臂上肌肉的線條牽引著雙掌死命夾緊繩索，這時舉步維艱有如千斤重般顫抖的雙腿使勁後蹬，拼盡氣力榨出身上的每一分能量，堅持住，再堅持住，就是看中間那條紅繩最後倒向那一邊的獲勝區，有時會來來回回偏向不同的位置，那種忽左忽右的現象最令人屏氣凝神血脈噴張，恨不得親自跳下去為自己屬意的那隊，盡上一絲影響勝負的關鍵力量，僅短短的幾分鐘內輸贏就出爐了，有時甚至幾秒鐘就能見真章，最精彩的部分是參賽者跟觀眾憋住的那口氣，在判定勝負同一時間時釋放出來，驚呼一聲，感覺真過癮！

　　這競技場上的比賽講求的是公平，比賽的年齡、使用的器材到穿著跟人數，都會有種種限制，會有裁判，可是回到現實的人生中，你能找的到公平嗎？

　　那如果比賽中是兩個拉一個，勝算會不會大一點？三個拉一個呢？八個拉一個呢？

　　你有能力一個人拉倒全部嗎？

　　現實底下站在我面前的對手來勢洶洶，不只是想把我活剝生吞了，他最想的是讓我遍體鱗傷、屍骨無存，我只要是稍有不慎，便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我曾經好幾次在地獄的邊緣徘徊著，一隻腳向裡面輕輕的試探了一下，感覺不到熱度，而是刺骨的冰冷，很多人形容地獄是火海，那永不止息的火一直燒著罪惡者的靈魂。我的感覺不同，是冰冷，一種和你漠不相關、令人窒息的冰冷，超冷水，零下四十度都不結冰的超冷水，一滴就會穿透你的皮膚，讓你臉色蒼白全身僵硬的冰冷，既然如此又會是什麼樣的想法阻止你走進深淵呢？

　　我參加的這場拔河比賽，使用的是一條看不見的繩索，上面充滿了鉤子，不是比力氣也不是用手抓，而是把心臟綁在一起勾住，誰的心臟強度不夠時就會靠近對方，那就會輸，站在我對面的對手是一頭長像極其醜陋，名叫「現實無情又無敵」的猛獸，牠有三個頭，各有各的名字，「現實」、「無情」、「無敵」；六隻手臂又強而有力，力量之大我常會覺得喘不過氣來。有好幾次「現實」張著血盆大口幾乎已經觸碰到我的頸項，只要我願意把脖子向前這麼輕輕一伸，那今天也不會在這打字寫書了，了不起讀者能看看我事先寫好的墓誌銘──「比賽結果我一敗塗地，怨天怨地怨自己怨不得別人，人不夠高腿不夠長錢不夠多家世太差，盼來生。」我寫得很美，瀟灑，也展現了逃避的一面。

　　但以現在的條件哪有地方安葬呢？就連一棵像樣的樹都難找到，這墓誌銘該刻在哪？

　　只好又跟電影裡的那一群小將一樣，用力一咬牙加把勁就又過一關，體重也再掉一公斤，面對明天來臨的挑戰只能打起精神且走且戰，因為這頭猛獸不僅不會死，比賽又沒時間限制，根本擺脫不了，就連睡覺他都會來糾纏，除非認輸，比賽結束我也結束。

　　這人生真像是一齣戲，有人偏好喜劇，有人熱愛莎士比亞，只要是劇情精彩就會有人喜歡。

　　而我的人生，開始像是在一處破舊不堪的屠宰場裡跳著自以為是的舞台劇，被腥臭撲鼻的氣息包圍著我卻渾然不自覺，上台才發現穿著不合身的戲服，除了路過的觀眾會用斜眼偷瞄以外，台下跟本就是空無一人，亂七八糟，胡演一通沒人喜歡看，自己卻沾沾自喜，鑄成大錯。現在起在剩下的生命裡不計較長短，只是一個跑龍套的角色也要演好，用心演出，都會得到喝采，就是一個平凡的單親爸爸。年齡來看沒剩下多少戲分，但也要把握機會襯托出男女主角來。

　　一個十五年的單親爸爸。

　　這不是為了要標榜自己，告訴別人如何養出一個高才生的故事，而是為了警惕人，別輕易犯下要付出一生代價的錯，是一本反省的書。我們在每件事情發生後，都可能在無助之下做錯決定，以致不停在傷心絕望中徘徊，更別因你犯下的錯而毀了自己帶來這世界的寶貝孩子，孩子如果不能成為你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寶貝，那你為何要生下他？如果你跟我一樣覺得人生在世時，最重要的就是要把子女照顧好，那麼交換一下心得是有幫助的。我多年來最大的收穫，就是從子女身上得到的回饋已超過我所付出的，假設孩子是一支開啟寶庫的鑰匙，那讓我們一起開啟這扇大門，看一個差勁的父親是怎麼學會做好一個父親的角色。

　　讓我把自己真實地剖析一番，了解自己帶給孩子多少痛苦，過去十五年裡我有了什麼樣的轉變？這些轉變當中我看見什麼？

　　這場與現實激烈的拔河比賽離結束還早得很，既便我倒下我都不認為它結束了，因為我的孩子已經身在其中了，來自這樣的成長環境裡很多人認為小孩會懂事地特別快，也會成熟地較早，簡直就是不負責任的胡說八道，多少社會事件的主角是來自這樣的家庭，這就像我參加孩子學校所有的親師座談會裡，總有一群人喜歡把教育子女的責任往不相干的人身上推，頭頂上個個都掛著耀眼的光環，藉此把不負責任講得理所當然，其實這樣的言談跟我作業務時一樣是耍嘴皮子，只是多加了一句：「大家好，我是某某大學的博士」才開始，最後用踢皮球的方式把責任跟子女的學習一起踢掉，小心，只會講「愛自己多一點」背後藏著多大的自私自利，跟你永遠也學不會解不開的死結。

　　我這樣寫當然沒人會感動，因為我不賣悲情，我賣反省跟勇氣。

　　超過十五年與現實拔河、與冷漠的社會拔河、與死神拔河的我應該有資格賣勇氣。

　　這本書一共分為三段主要的結構，用二十個故事串連十五年的經歷，從一個人單親獨自教養子女那種荒腔走板的態度開始，在不知不覺下產生的心理問題而犯下的種種錯誤，如何認錯悔改，朝一個好爸爸的方向去努力的故事，希望能搏得喜愛。初寫作不足之處甚多，還望讀者海涵包容本人才疏學淺，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