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隨船畫家

島嶼航行05.31-06.27

1 基隆八斗子漁港

2 桃園永安漁港與范姜古厝

3 桃園永安漁港－台中梧棲漁港

4 台中梧棲漁港－澎湖赤馬漁港

5 澎湖赤馬漁港－台南安平漁港

6 台南安平漁港－高雄蚵仔寮漁港

7 高雄蚵仔寮漁港－小琉球白沙港

8 小琉球白沙港－屏東後壁湖

9 蘭嶼，祖靈的海洋

後記

寫在前面：隨船畫家



　　二○一七年底的一個突如其來的房地產交易，讓我無法再安心地待在那個我已經經營了十四年畫室的舊公寓，那是我從一個沒沒無聞的小畫家漸漸經營起自己事業的拚搏之地，它在原屋主寂靜無聲的運作之下轉手了，而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這個地方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我在二○○三年由西班牙返鄉之後人生歷程的點點滴滴，我大兒子的一部分童年在此度過，我在這裡認識了我的第二任妻子，與她在這小畫室舉行了微小而溫馨的婚禮。小兒子在這裡也度過了快樂的幼兒時光，畫室裡所有的一切見證了我曾經微寒的存在以及後來日漸豐美的生命，然而二○一八年卻似乎是因此無可避免的以陰雨綿綿和拔根而起的搬遷開始了一切。



　　當妻子陪著我在基隆的街上尋找畫室新的落腳處時，我心裡充滿了對人事的狐疑跟不解，這同時也包含著一部分的憤怒跟早已不太熟悉的茫然，那是一種對生命中美好的片段被連根拔起的不適與痛苦，這份複雜的情緒並沒有因為新的落腳處適時地出現而消失，反而是隨之而來的搬運、裝修、雜什的添購……這些逃都逃不掉的瑣事，像是一盆又一盆的沙土和著髒水覆頂而來，比起早春在這個城市下起的濃密細雨還令人無處躲藏。我心裡頭的苦悶還混雜著自己原本在那一年對於創作上已經做好的規畫橫遭干擾的極度不悅，心底總是會無端地吶喊著：你怎麼敢如此無禮！而回應你這股內心糾結吶喊的永遠都是無聲的綿綿細雨。總之，在新的一年，我的心中填滿了萬般的無奈以及各式各樣的不甘願。這一年，我除了又老了一歲之外，並且變成了一個惹自己嫌惡滿腹牢騷的中年男子。



　　如是，在某一個負能滿載的早春夜晚，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那是一封邀請我一同航海並且在船上擔任隨船畫家的電子信件。信件我仔細地來回看了大概有三遍，同時認真的思考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腦波外洩的種種可能，我狐疑了好幾秒，直覺這個詐騙不只是用心，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個遠遠超過於完美的引誘，老實說我是真的期待過這樣的工作，但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認真的提過自己渴望當隨船畫家的想法。但是，我馬上回過神來告訴自己沒必要這麼抬舉自己了，想想年初不是才嚥了一肚子悶氣，毫無抵抗能力的搬了畫室？要從我身上拔幾根毛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這不過就是一個航海的邀請罷了，只是生活上並不會每天都發生而已。



　　我認真的回了信，我願意！我是真心的答應但仍免不了心中帶著一絲困惑的，因為對方在邀請信上竟然還問我是否願意參加，真是吊足本人的胃口而且已經禮貌到了毫無必要的地步了，這樣的機會，坐著一艘小船繞行台灣島一周，而且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盡量在船上畫畫！任何一位神智稍微清楚的畫家都會答應，再加上對於航海史上隨船畫家這個身分的認識，以及因此而來的渴望期待與虛榮心，都讓我對這個航海的計畫期待萬分，畢竟隨船畫家是歐洲大航海時代出現的古老產物，在沒有攝影機的年代，西方文藝復興之後所發展出來的理性寫實的繪畫技法，是當時唯一可以忠實記錄影像的手段，即便是在十九世紀攝影術發明之後，許多的圖像還是需要經過畫家的再次描繪，才能夠補足早期攝影成像畫質粗糙與色調蒼白的缺點。然而，東方的航海歷史上是缺乏隨船畫家這號人物的，而至少我們這個島，我們的這一灣藍色大海，已經很久沒有隨船畫家在海上工作的身影出現了。



　　邀請我一起航行的是花蓮的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航行的目的是為了紀念黑潮在一九九八年成立的廿周年，一九九八對我來說同時也是一個宿命的年份，我就是在那一年離開台灣去西班牙留學。這個巧合的時間，讓這次航海聽起來像是兩個在當年分頭出發的行者，回應著命運試煉彼此是否在這廿年間各自茁壯的一個召喚。至少是我，已經準備帶著一個要被黑潮的航行計畫挑戰的心去面對這個旅程。但是黑潮要求行前先來採訪我的這個務實與慎重行事的安排，讓我心裡頭對於繞島航行所抱持的那份美麗浪漫的想像，稍稍轉變為認定這是真實人生會發生的故事，而不是一篇奇情浪漫的小說，我慎重地把採訪以及出航的日子輸入手機的行事曆上並期待那天的到來。



　　四月份我們相約在基隆七堵的明德山莊進行採訪，三、四位黑潮的伙伴在山莊裡架設好器材之後，採訪的怡安以熱切的眼神看著我，首先就問我對於黑潮的印象以及跟黑潮的關係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因為他們知道我是黑潮長期的捐款人。我很誠實地告訴他們我知道台北有一間黑潮咖啡廳，以及我並不清楚我何時成為黑潮長期捐款人的這件事，因為我根本就沒捐款啊！不管怎麼樣，這一切一直到這一刻為止都是一個烏龍。事實是有位跟我同名同姓的長期捐款人，是黑潮這次想要邀請一起上船航行的對象，而這位捐款人的名字又令黑潮伙伴們不禁聯想到他可能就是一位畫家，就是那個我。黑潮伙伴閉門造車地發現了這個令人振奮的祕密之後，於是就想那為何不邀請畫家上船來畫畫呢？於是年初的那封邀請郵件就被這麼一廂情願地寄到當時深陷在低潮之中的我的手上。千里來訪的朋友直到架設好器材提問之後，才發現他們一直以為的我其實並不是那個他，不過最後他們還是選擇了我，因為整個航海的計畫真的規畫了一位畫家的參與。那個早上，我們在明德山莊意外地重新認識了彼此並且確定要成為這次航海的伙伴。



　　就這樣，我在二○一七年底持續到二○一八年的忙亂中勉強著自己去經營著一切，生命中的一切似乎也正毫不懈怠地勉強著我去面對它們，而黑潮就是這看似毫無止盡的低潮與煎熬中突然出現的一股力量，準備把我這個對生活已經疲憊的中年男子，熱烈地拖進汪洋大海，在那裡所有的都是未知，然而他們都已經為我規畫好了，我將以畫家的身分跟著他們去面對這一片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