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今年(民國一○四年)是對日抗戰勝利七十週年。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時,我兩歲,內子明賽正好滿半歲──她是「勝利兒童」。
在那之前一年,一九四四年的六月,二次大戰打到了決定性的關頭,歐洲戰場上盟軍在諾曼第登陸成功,大軍開始攻向德國本土;而東方的中國戰場上,中日軍隊在湖南衡陽進行了八年抗戰中最慘烈、最重要、也是最經典的一場大戰──衡陽保衛戰。這場戰役雙方廝殺了整整四十七天,國軍以一萬七千將士抵住十萬日軍的瘋狂攻擊,是二戰裡日方自認犧牲最慘重的戰役。日本官方公布的雙方傷亡數字,日軍竟然遠超過裝備低劣的國軍,這是八年抗戰中日大小百戰中絕無僅有的戰果。在政治上,這場戰役日軍遲遲攻不下衡陽,成為壓倒東條英機內閣的最後一根稻草。
衡陽,地處南嶽衡山之南,又名雁城,傳說北方候鳥大雁南飛至衡陽而返。著名的〈滕王閣序〉文中,年輕才子王勃一句「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讓雁城之名流傳千古。
衡陽,是我父母出生的祖籍之地,我到二○一二年才有機會第一次親臨斯土。短暫的停留給我的感覺是舊衡陽已全毀於戰火,改頭換面的新城裡,戰前的種切已不復可尋。只有在沿蒸水向西鄉金蘭寺尋祭祖墳時,沿途但見山青水秀,想到父親當年曾經多少次乘船往來於此河段,心中忽然湧上一種親切的情懷,不知父親如能親見,是否會覺得青山不改、綠水常流?
去年十月忽然興起了要為紀念抗戰勝利寫一篇小說的念頭,很自然地便想到要以「衡陽保衛戰」作為時代背景及故事主軸。衡陽之戰的主角,第十軍軍長方先覺是一位了不起的勇將,也是一位歷史的悲劇英雄。在閱讀了相關資料後,我決定將重頭戲放在孤城奮戰四十七日,城破後為保護七千名傷兵不遭屠殺而委屈受俘的方先覺,以及各方志士冒險營救方先覺逃離衡陽的故事;這是全書的「經」。
全書的「緯」,則是寫從戰雲密布到大戰爆發的年代中,一群年輕的女學生如何從學校畢業就投入抗敵的各種戰場,戰爭完全改變了她們的人生,也讓她們的人生如新星升空,意外地發光發亮,也有的意外地及早殞落;我寫她們在歷史洪流中的選擇和命運。
「經」猶有信史可稽,「緯」則顯得困難重重。提筆寫我一歲時的人和事,如何能有真實的感覺?我的依靠是家庭的背景。父母都是衡陽人,他們的衡陽鄉親朋友,在我的長成過程中,長期不經意地從他們的故事、言談,及一切可以對我耳濡目染的訊息中……得到那個時代的點點滴滴,在我腦海中匯成一種奇異的、跨越時空的、欲斷還續的連結,那條連結既感纖弱,卻又綿綿難絕。其中尤其以來自我百齡老母的資訊特別難能可貴,她老人家的記憶力及觀察力驚人,對舊衡陽城的描繪,那個時代的女學生們的家庭及學校生活、師生同學之間的互動、她們的感情世界、她們在亂世的滔滔巨流中的抉擇……生動的描述總讓我能在沉澱之後,抓住一鱗半爪歷史的真實。
也因為她的緣故,使我很自然地興起以女性為這部小說主角的念頭,從女性的角度來寫發生在那個大時代裡的事,以及捲入在那些事故中的青年,他們展現出的智慧、熱血、愛國情操和與敵人戰鬥的英勇。
記得剛寫完《王道劍》時,一位女性朋友看完了手稿給我一些意見,在有關書中男女感情的情節方面給予了極低的評價──評語是「作者根本不瞭解女人」。
這回寫《雁城諜影》卻以女性為主角,那挑戰有多大就不提了。
《雁城諜影》全書二十八萬字,四個月寫完。戰爭的部分都有史料的依據,至於營救方先覺的部分,蒐集到的資料有相當程度的眾說紛紜,方先覺本人生前生後也語焉不詳;這部分我用了較多的小說筆法,但相信大致無損歷史的正確性。
這本書將於今年七月七日──蘆溝橋事變的日子──出版。獻給抗戰的英雄,尤其是戰爭中的女英雄們,也紀念她們那個堅苦卓絕的偉大時代。
二○一五年五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