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我們的孩子到底需要什麼：李家同給家長和老師的教育建言

序

我為什麼要寫這本書

　　這本書是有關教育的，我雖然沒有讀過教育系，可是我教過各式各樣的學生，包含博士生和小學生，所以我實在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這本書裡很多都是基於我的教書經驗而來。

　　我本人是工程師出身，工程師的特色是務實，所以我這本書裡沒有任何口號，也沒有什麼炫目的名詞。工程師還有一個特色，那就是注意細節。很多人也許覺得這本書裡沒有什麼偉大的教育理念，恐怕還有很多人認為我所說的話有一點婆婆媽媽之嫌。可是我認為談教育也要提到小事情，因為小事情常常是非常重要的。

　　教育有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所以有些文章是寫給父母看的，有些文章是給老師看的。

　　先談給父母看的，很少東方人的父母注意孩子的體格，而我認為一個孩子的健康是相當重要的，所以我一開始就希望孩子能夠有充分的睡眠。這當然也需要學校來配合，同時我強調孩子應該從小就有運動的習慣，雖然運動的習慣和學校的教育有關，可是家長如果完全不運動，孩子當然也就不運動了。最重要的是一個觀念，有的父母因為太注重孩子的功課，而不讓孩子多運動。一個孩子如果在小時候沒有運動的習慣，長大以後當然也就不會常常運動。這對於孩子的健康是十分不利的。

　　父母有時太注意孩子的功課，以至於會有錯誤的判斷。比方說，有的父母誤以為自己的孩子相當聰明，其實並非如此。也有一些父母認為自己的孩子能力很高，將來一定可以在社會上表現傑出，因此對孩子有過高的期望。這些都是非常危險的事，我在書中也警告父母不要高估孩子的學習能力，也不要望子成龍。

　　任何父母都希望孩子將來能夠生活得很好，大多數父母因此只注意了孩子的功課，而不知道一個人在社會的人緣是相當重要的。被大家所喜愛的孩子，將來在社會上多數可以立足。反過來說，有些孩子人緣不好，比方說，他太自私，或者會取笑別人等等，這都是值得注意的。孩子如果有了這種問題，做家長的，應該及早予以糾正，告訴他什麼事情是絕對不可以做的。總而言之，父母有責任使孩子是討人喜歡的孩子。

　　很多父母成天叫孩子溫習功課，而不知孩子是否閱讀課外書，這是大錯特錯的，所以我也在這本書中強調課外閱讀的重要性。我尤其認為，孩子要多多看小說，因為看小說可以增加孩子的想像力。當然，閱讀報紙，注意新聞等等，都是一樣重要的。

　　在過去的家庭裡，孩子都要極守規矩的。最近新派教育使得孩子在家裡可以享受最大的自由，但是我卻認為孩子從小就要有服從紀律的習慣。理由非常簡單，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以後，無論做哪一種工作，都要遵守某一種紀律。現在有很多年輕人沒有守紀律的習慣，結果在社會上完全不能適應。我們當然不應該過分地管束孩子，但也絕對不能使孩子有過分的自由。在孩子的生長過程中，一定有一些事情是他們不喜歡的，做父母的，還是要使他們習慣於遵守紀律，即使遵守紀律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一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不能永遠都在接受別人的想法，所謂人云亦云。孩子一定要會思考，所以做家長的，還是要鼓勵孩子要有好奇心。沒有好奇心的孩子，不論功課有多好，都不會有什麼好的成就的。我們的家庭教育不太重視這一點，以至於孩子即使有一些疑問，也沒有問的習慣。久而久之，孩子就完全沒有好奇心了。很多家長又希望孩子能成為好的科學家，沒有好奇心，怎麼可能成為科學家?

　　家長有時最好能夠培養孩子邏輯思考的能力，當然學數學是培養邏輯思考最好的方法。但是對於很多孩子而言，數學實在太難了，我建議家長多鼓勵孩子看偵探小說，因為大偵探破案都是根據邏輯的，絕對不是根據直覺。有的時候家長自己先要有邏輯思考的能力，對於很多事情，先要抱持懷疑的眼光，而不能習慣性地接受別人的想法。當然，要有自己的想法乃是因為自己的想法是合乎邏輯的。和孩子用合乎邏輯的思考來討論事情，對孩子的成長是有益的。

　　我在書中對老師也有很多鼓勵。我最希望的是，全國的老師們都注意弱勢孩子，因為一個窮困的孩子如果功課不好，往往會變成中輟生，中輟生是很難找到工作的，也因此可能會變成社會邊緣人物。為人師者絕對有責任關懷家境不好而且功課又落後的孩子。可是根據我的觀察，我們的各級學校其實是全心關注在表現傑出的學生身上，畢業典禮中，老是表揚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學校錄取新生放榜以後，很多國中會貼出大紅布條，恭喜某某同學考上某某頂尖高中。很少學校能夠很驕傲地說，我們將一批落後的學生提拔上來了。

　　老師們要知道，孩子可能可以在老師的幫助之下脫離貧困的。只要老師特別地關注他們，使他們的功課跟得上，不一定要非常好。如果學生都有了最基本的學識，將來一定可以脫離貧困。脫貧不完全是經濟部官員的責任，老師們真的可以在縮小貧富差距中扮演重要角色的。

　　很多學者討論教育時，往往都是在討論大學教育。我卻非常重視小學教育，理由很簡單，如果孩子在小學時沒有打好根基，國中老師要想救他，已經有困難。到了高中，根本無法再幫他們的忙了。我曾經看過一個場面，令我感到非常難過。幾位國小六年級的畢業生在接受輔導，他們對be動詞毫無觀念，但是他們已經小學畢業，連最基本的英文句子都不會寫。

　　我國對於小學教育是完全沒有任何品質管制的，我對此問題已經說了很多次，可是都沒有受到政府的重視。現在的義務教育沒有留級制度，學生沒有學會該學的知識也能升級，這是相當值得大家注意的。政府官員顯然不願意談這個問題，我只好盼望所有的小學老師能夠設法使所有的小學生都有一定的學業程度。

　　當然，為人師者必須要能因材施教。可惜這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教育部不肯讓學生能力分班，只能靠老師自己設法幫助了。

　　做老師的，應該要鼓勵學生對很多事情感到困擾，而且有好奇心。自然界有很多地方都應該使學生有好奇心的，比方說，野草會不會開花?如果不開花，不結果，它如何繁殖的?在教學生化學課中的週期表，也應該問問，為何大自然如此美妙，原子量排的這麼清楚，沒有漏掉任何一個?也不妨問問學生，電子和質子都是帶電的，中子是不帶電的，那麼電子和質子一定和中子在結構上有所不同，有好奇心的人一定會問，這個結構不同之處在哪裡?

　　我們的教育界只鼓勵學生能夠回答問題，而不鼓勵學生發問。這是嚴重的錯誤，任何一個人如果沒有好奇心，絕對不可能成為偉大的科學家。我國的教育有一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在教科書裡會提到很多很難解釋的名詞，如大霹靂、量子力學、麥斯威爾方程式等等。因為這些名詞不容易解釋，學生唯一應付考試的辦法就是硬背一些解釋。最後的結果是，學生對很多事情根本無法發問，所以我們的學生很少有好奇心。做老師的，仍然要注意這一點。老師們有時要相當謙虛和誠實，萬一學生問了問題，而老師不能回答，應該很誠實地表示自己不知道答案。

　　在偏鄉的老師們特別要注意學生是否有野心，如果孩子的父母受了很好的教育，在社會裡有很好的職業，孩子的野心會比較大一點。有些孩子從小就希望能夠當醫生就是一個例子，偏鄉孩子立志要當醫生的，少之又少。我們不一定要使孩子都有立大志的習慣，但總要讓他們走出自己的家鄉，看到一個較大的世界。我國有很多科學園區，很多公司都有公關室，歡迎各種人來訪，也會歡迎學生。偏鄉孩子平常不太知道這些大公司在做些什麼事，老師有絕對的義務要讓他們知道國家進步的情形，至少他們不會只想做一些非常簡單的工作。這種小小的野心，對他們是很有用的。

　　我國的教育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教得很容易，考得很難。我知道有一所高中的數學考試，全校同一年級用同樣的考題，平均只有23分。這種情況相當之多，如果不改的話，我們的學生不可能對學習有什麼興趣。這是我們教育界絕對應該注意的事。做老師的，應該是使學生對學習有興趣，而非成天打擊學生。我國很需要理工科的學生，可是學理工的學生越來越少，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學校裡的數學太難，使很多學生誤以為自己是沒有能力從事科技工作的。教育界實在應該很慎重地注意這個問題。

　　我在書中提到了一種考試，叫做「基本能力評量」，而且強調這個評量的題目一定不能超出教科書範圍。相當多的孩子沒有能力進補習班、請家教，父母又無法幫助他們，但是目前的考試都非常難，這使這些孩子感到失望。如果一個孩子有基本的能力，他就可以在社會上立足。這種評量對於偏鄉孩子是非常重要的，只要通過了這種考試，他就可以不要害怕。可惜我相信政府大概不會有這種想法。

　　我們在電視節目中常常看到主持人問大家一個問題，如果你能在很快時間內回答，就會有獎金。這種節目對孩子們有一種誤導，他們認為自己一定要有在短時間回答問題的能力。其實孩子不能馬上回答一個問題絕對不是缺點，我們應該鼓勵孩子經過思考以後再回答問題。我在書中強調學生要有分析的能力，老師應該鼓勵學生養成對於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以找出關鍵要素的能力。這種分析能力對孩子是很有用的，將來他們在職場上只要擁有分析的能力，往往會受到重視。

　　大多數老師忽略了學生應該要有好的人文素養。我在書中提到，學生應該多聽古典音樂，這也是很容易了解的。就以中文來講，有新詩也有古人寫的詩詞，如果孩子所讀的全是新詩，絲毫不知道白居易、李白、杜甫等人所寫的詩，那是多麼可惜。現在的孩子只知道流行歌曲，完全不知道古典音樂是十分可惜的。孩子不會天生就喜歡西洋古典音樂，所以老師有責任引導他們。我們常常希望國人有好的國際觀，如果我們的工程師到外國推銷產品，可以和對方輕鬆地談論柴可夫斯基、孟德爾頌等音樂家的作品，絕對有利於產品的推展。何況西洋古典音樂的確是相當美妙的，大多數人都會欣賞電影配樂，其實電影配樂絕大多數都是根據西洋古典音樂改編的。

　　現在人談教育，很少提到道德，我卻在書中強調道德教育的重要性。但是我要警告大家，道德教育不能用教條來達成。老師們還是要告訴學生道德的重要性，孩子們其實也都知道這些事情。比方說，他們知道，如果生長在美滿的家庭中一定會很快樂。反過來說，如果家庭裡有很多問題，孩子們會感到痛苦的。可是美滿家庭必須建築在道德的觀念之上，所以做老師的，應該用很簡單的觀點來告訴同學們基本道德觀念的重要性。比方說，老師應該告訴學生，戰爭所帶來的痛苦，而人類之所以有戰爭，和仇恨是有關係的。消滅仇恨是一個道德上的觀念，我們不是因為要發展經濟而要消滅戰爭。老師也應該告訴學生，很多社會上的紛亂都和道德有關。老師們不要認為講道德是迂腐的行為，也不要害怕人們會認為講道德者都是假道學。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講道德教育不是主流，但是我相信任何人其實都知道道德對於社會的重要性，只是大家不知道如何表達這種想法而已。

　　我還是要說，我是工程師出身。工程師是最不會講大道理的人，但是工程師都有一種能力，那就是會分析問題之所在，而且也會注意到很多細節，因為這些細節常常具有關鍵性。因此我的書中沒有任何偉大的想法，但是我認為自己是腳踏實地之人，比方說，孩子要有普通常識，我相信一大堆教育學者不會如此說的，可是根據我的經驗，很多偏鄉孩子就是缺少普通常識而吃了很大的虧。

　　最後，希望大家知道，我的書中強調我們應該重視教育上的城鄉差距，我尤其希望老師們不要只注意那些功課非常好的學生，而是要特別關心那些功課落後的同學，他們是最需要老師幫助的人。